又和董毡客气了一番后,一起向三里外的宗城开拔。
根据父亲吩咐,董毡也拍马匹的样子道:“河潢地区能得此局面,全凭相公帅军转战千里,纵使名将卓洛兰亦受到相公之虎威吓阻,从南宗口子后退七十里,否则我等也无法顺利进入宗城获得保护。”
王雱笑而不语。
唃厮啰有些伤感,还觉得儿子有点蠢不会说话。所谓的“河潢地区能得此局面全凭相公”说的有点不合时宜,至少方式不对,因为一路进宗城的现在,唃厮啰看得再次落泪。
大部分汇集而来的民众,都以难民姿态聚集在宗城周边,伤痕血泪满布、兵荒马乱的景象。
哪怕就这样的景象,也是王雱转战几千里硬打出来的形势,但是实在太惨了。
遥想当年唃厮啰只是个孩子,占据身世噱头,成为了河潢地区宗教和豪强的傀儡,用于统治这个地区。这个过程用汉家的话来说呢,就叫“挟天子以令诸侯”。
随着年龄增长,慢慢成熟的唃厮啰借助宋国力量,逐渐摆脱各种恶势力,统一了各部族,逐步把青塘治理的井井有条,人口达三百万,成为了吐蕃王朝分裂后最强盛的政权,没有之一。
执政的二十多年里民众安居乐业,不论农业、畜牧还是商贸,在宋国帮助下都有了长足发展。
在西夏入侵、潢州沦陷之前,根据唃厮啰自己的统计,累积在河潢地区粮仓里的官方富余粮食达九百万斤以上。
曾经的河潢,就是这样一个富庶丰足的地方。只有关心领地、想长治久安的雄主,才会看着那样的盛世而欣慰,看着现在的满目疮斑而落泪。
青塘马也算是有名,宋国需要战马,为了维护河潢地区的长治久安,接受了大宋册封的唃厮啰每年进贡给大宋的战马是一百三十匹。
汗,这数字对于国家层面有点儿戏了,但就王雱这个枢密院系列官员了解下来是真的,至少呈交到群牧司的名册就是一百三十匹。
但也算一份心意和礼单,在这个时代,青塘和大理是唯一接受了大宋册封还进贡的政权。
说起来西夏理论上也接受了大宋册封,但相反要大宋每年给他们钱,让他们不打大宋。
除了进贡的礼数外,每年青塘对大宋的出口贸易包括了非常多的项目:近三千的战马,毛皮,毛毯,皮制帐篷,酿酒以及铁矿等等,与此同时也从大宋换取到非常多的羌人所需要的日用物资。
往日的河潢,能从肥美的青草里,看到处处可见的肥壮牛羊,牧民丫头会懒洋洋的放牧牛羊,等待着宋国商队到来,那虽然也是奸商,但他们会从遥远的东方,带来一些新奇又先进的思维,一些光怪陆离的故事,还有许多大家都需要的日用物资。
但现在因为这场战争,往日的繁荣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恢复了。
伤口总是会愈合的,但有个前提条件:必须在宋国志愿军的帮助下,最终击败邪恶的西夏军,把他们赶出这片土地。
想着这些,唃厮啰兴许是真的累了,没了任何兴致,说了句“人老了容易劳累”就离开去休息。
董毡留在了王雱的身边,与此同时他还带着一个狼腰虎背的年轻人,年轻人自我介绍叫:青谊结鬼章。
立场的不同,导致了大家所看到了事物就变得有些不同。现在董毡和青谊结鬼章把王雱看做了英雄,指望着王雱最终把西夏人全歼于这个地区,血债血偿。
但扪心自问,自打进宗城以来,其实王雱和他们想的不太一样。
都是利益闹的,王雱不愿意看到太多流血,在扭转了战略局势之后,内心里王雱不太愿意看到西夏军团真被全歼于此,那会导致西夏许多年都缓不过气来。
西夏伤的过重,就预示着往后青塘依赖大宋的程度降低。就这道理。
若只是击败西夏,又不让他们伤的过重,在保留了西夏和唃厮啰之间仇恨的情况下,西夏军得以撤退回去,就又成为了青塘地区永恒的威胁,辣么这种情况就像驻韩美军一样的,大宋也就堂而皇之的能在这里保留军事存在,对羌人提供“保护”。
否则作为联盟的一方,碍于唃厮啰还在的面子,以现在大宋朝廷尿性是不好意思强行驻军的。
这些就是王雱这个时期心中所想,这很龌蹉很政治,但哪里找不龌蹉的政客?于这个问题上王安石老爹会比王雱的想法还要猥琐些,别看他一身正气。
风险已经担负,代价已经花费。若不借助这个时期“收复”青塘,往后从王安石拜相的许多年里,这个地区要死更多的人,要进行连年的征战和拉锯,直至很多年后童贯、王厚、刘法、种师道他们那近乎掏空国库的几十万兵力,才能浩浩荡荡的开进这个地区,解决青塘问题。
这就是王安石的执念。就算在和西夏那些紧张撕逼的岁月中,老王也对这个富庶的地区念念不忘。历史上解决青塘问题时王安石已深埋黄土之下,但纵使是举世有名的蔡京、这个王安石一手提携的超级大奸臣,他也继承了老王意志,直至打赢了青塘。
站在相对低矮落魄的城墙上,看着羌人和汉民混杂、一团乱麻又凄惨的景象,王雱想的就是这些。这显得有些讽刺,还有些婊子牌坊的认为:作为负责任的大国,以天下苍生人权状况己任者,这个军老子们大宋驻定了。
碍于雄主唃厮啰还在,尊重他的精神和面子,王雱现在不需要把这个地区变为大宋行政区,有效控制就行。
至于将来怎么办:一代人做一代事,留给往后猥琐又敢下烂的政客来解决这些问题吧。
王雱深知自己的历史使命“不是把所有事都做完”,真做完了,阻挡了后人上进人家答应吗?那叫功高震世,做的越多,退位后被否定的就越快!
如果做的一般偏上,给后人的阴影和压力不大,那么除非是刨了他们祖坟,一般就不会被黑的太惨,因为没有那个必要。
只有真正功高震天的绝世伟人,作为大到了天上,让人无法追赶,才会物极必反的遭遇后来者全方位的否定。
这就是政治,不以政治家的意志为转移。
但要做到保留西夏的主力军不大伤,必须有个条件是:漫咩不把西宁州屠城。若他真做了,王雱再不愿意也必须做到全歼漫咩部,且帮助唃厮啰政权要来足够的补偿,才能维持宋军的正义性,才表示大宋是负责任的大国。这就是难点所在。
就这样,董毡,青谊结鬼章,王雱三人,站在烈列风中的城墙上的现在都各有所思,推演着各自脑子里的“未来天下形势”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