越梅臣与卢天禄之间这一场争执发生得既毫无预兆,又非常莫名其妙。
今日卢天禄朝上一哭,谁都知道这两位素未谋面的朝臣是怎样突然起了龌龊,却谁也想不通卢天禄的幼子为何会色胆包心地往从龙之臣,真正的帝王心腹头上戴绿帽——
卢肃虽是有名的纨绔子弟,但要说劣行好像又只有遛鸟斗犬,至今没给卢天禄惹过麻烦,怎会突然如此不智?
这其中疑点颇多,不少朝臣不愿蹚这趟浑水,闭口不言,以徐峥老辣,定然也不会参与其中,因此要拖他下水,还需要做些手脚。
这是数日之前定下的计策,一切准备妥当,只差施行而已,兰臣低头应下,一面将水壶坐在炭盆上,低头拨弄了一下泛红的竹炭,将火烧旺,却忍不住想宿抚刚才的话。
他侍候应承安沐浴时自然看到过他身上留下的印痕。
应承安将它当作羞耻事,不愿以此博取同情,却也不会畏畏缩缩地不敢向他人坦露,只是盯着亡国君一举一动的人不在少数,虽然有宿抚重重监视保护,他不刻意隐瞒,也就意味着有心人总能知晓一二。
尽管慑于宿抚入京之前的暴戾手段,不敢妄言。
兰臣寻了一块方巾垫在水壶把手上,将茶壶重新填满水,忍不住问:“陛下对他……”
伯劳官之首混迹宫廷多年,心知宿抚对应承安绝没有口中那般情深似海,说是顺水推舟和逢场作戏的征服欲,倒还更令人信服一些。
“朕要用他一挫士族锐气,”应承安低声道,“而后……”
“断他手足,为笼中雀”七字被窗外传来的骚动声压盖,兰臣下意识地回头望窗外望去,没有注意到应承安的唇形。
宿抚解开玉带,脱下冕服,将它们漫不经心地丢开,信手指了一名与自己身材相差仿佛的禁卫,叫他拿一套戎装来。
兰臣屋内听到的喧哗声正是由此而来,他不知发生何事,走到窗前抬手将窗扉推开一些,叫庭院中声音与日色一同钻入房中,清楚看见窗外情景,不由愣怔片刻,方回身望了应承安一眼。
应承安端起茶盏,微微侧身,视线越过兰臣肩头落在窗外的宿抚身上。
兰臣看不懂宿抚想做什么,但也不甚关心,走回来站在应承安身旁,试图猜测没能听到的那句话是什么。
新君打着赤膊站在回廊上,腰背的轮廓漂亮而流畅,皮肉泛着诱人蜜色,虽然有数道形貌狰狞的伤疤贯穿脊背,却不损其美,直叫人更为其中蕴含的力量口干舌燥。
应承安满肚子的算计顿时散了个干净,他眨了一下眼,眸光微微闪烁,旋即眼睫又低垂了下去,掩饰住自己也说不清的思绪,片刻后才抬起头,自言自语道:“毁我家国,杀我男儿,血仇在前,需得血偿。”
这回兰臣听清了应承安的语句,他立在窗边回头凝视自己的主君,却在他脸上寻到了未曾预料到的迟疑。
“陛下,”兰臣忍不住轻声唤他道,“陛下何故为难?”
若论世事变故,人情冷暖,兰臣所历并不下于应承安,而他位置尤卑,落差尤大,生死尤不由己,因而心肠更硬,手腕更狠,并不是很能理解应承安此时的心软。
应承安意味不明地苦笑一下,摆手道:“是我优柔寡断。”
他挑挑拣拣地吃完面前的膳食,看了一眼日色,估摸着快到了补骨脂发作时间,便放下簌口的茶盏,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。
若按宿抚一贯的习性,补骨脂发作之后必然还要来折腾他,应承安对昨夜他那套折腾人的手段心有余悸,并不想在补骨脂发作后再受一番磋磨,这心思一起,连床都不想上,只坐在厅堂中,一面心不在焉地听着宿抚在外面与人比试时发出的响动,一面静候补骨脂发作。
兰臣尚不清楚补骨脂一事,见应承安阖眸,当他疲倦,蹑手蹑脚地收了桌上盘碟,将水放在火上温着,走回窗边向外窥视。